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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蓉姑娘和妞妞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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疼痛令齊靳疲憊不堪,沐浴過後,他沈沈入睡。

黎育清放輕步伐,與周譯前後走至小花廳,木槿送上茶水之後,與月桃兩人分立兩旁,周譯端起茶盞,輕品。

那不是茶葉而是由當歸、赤芍、生姜、桂枝熬成的通脈禦寒茶,冬天喝這個再好不過,聽說月桃懂得一點醫理,看來懂得不只一點,想著,周譯忍不住朝她多望去兩眼。

月桃回望他,兩人視線相接,周譯給她一個笑臉,她卻垂下頭,假裝沒瞧見。

這丫頭,有意思!

「嫂夫人,累嗎?」周譯問。

「累的是將軍。」

「你還喊他將軍?難不成,他也叫你小丫頭?」周譯揶揄。

這話交淺言深,說得黎育清滿臉緋紅,月桃與木槿相視一眼,兩人惱恨起這位周大夫,缺禮數、少規矩,月桃更是把不滿直接擺上臉。

好吧,就算周譯不在乎禮數,可月桃的表情也讓他明白自己的逾越。

換個話題,他續道:「這樣的治療還得持續兩到三個月,直到他雙腳出現麻癢現象,之後,便可拉開治療時間,每隔三天、五天、十天施針泡藥,這段日子我住在將軍府的胡楊院裏,有什麽事讓李軒過去找我。」

「這過程不能短一點嗎?」黎育清直覺發問,臉上滿是憂心忡忡。

這是心疼齊靳?不問他會不會好、什麽時候好,只在意他會痛?周譯深深望她一眼,很是欣慰……齊大將軍可真是找對妻子了。

「如果想站起來,那是必須經歷的過程。」

「我不明白,怎樣的傷會弄成這樣?」她喃喃自問。

不就是箭傷嗎?怎會令人雙腿動彈不得,二皇子是墜落谷底、脊骨重創,以至於下半身失去知覺、終生無法站立,可幫齊靳按摩時,他的腿分明有感覺……她讀那麽多醫書,卻找不到相似的癥狀。

「他受的不是普通箭傷,射中他兩條腿的是毒箭,倘若那箭射上身子,那麽他就不是廢了雙腿,而是……」周譯為她解惑。

「是什麽?」

「藥石罔效。」

周譯的話讓她頓住,敵人沒有對他手下留情的理由,可見對方的目標是他的身子而非雙腿,她後怕了……若非那些箭失卻了準頭,她還能見著他?若當時沖到敵陣中營救齊靳的哥哥,身上中的箭鏃塗著相同毒物?若他們的運氣再差個幾分……他們怎能讓她勸他放下?怎能期待他以大局為重?太過分!太太過分了!她怨了、恨了,她怨慰珩親王妃,恨憤那張塗上濃妝的精致臉龐,母親如虎、弟弟似狼,有這樣的親人,誰能對家庭存有期待想象?

瞧見她臉上的不平,周譯明白,她這是為著齊靳。

嘆口氣,他勸道:「別想太多,你該多想的是,如何像今天這樣幫他度過每日的治療,齊靳的耐力非常人能比,否則早就受不了這等煎熬,我不是心狠手辣的無良大夫,若不是沒有別的治法,我也不願意他遭受這樣的苦》」

「謝謝周大夫,我會竭盡全力幫助他。」

「嗯,我先回去,若你有辦法說動他的話,勸他到園子裏走走,多曬點太陽,對他的身子有益。」

「他還不能走。」且依他那等驕傲脾氣,肯定不樂意被人看見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
「讓人擡出去,總好過成天悶在屋子裏。」

「我明白了,謝謝周大夫,我會試試。」臨行,周譯轉過頭,沖著月桃一笑道:「下回煮黑豆紅棗茶,你們家將軍很需要。」月桃回望他,疑惑難不成將軍夜裏睡不好?

看見月桃的反應,周譯微微一笑,這丫頭果然懂得不少。

周譯離開,黎育清讓木槿幫忙翻箱籠,找出一本青皮書冊,裏頭記上許多故事、笑話,全是蘇致芬告訴她的,當時記下,是覺得有趣,沒想過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,拿起筆,她一則則增刪,挑出齊靳感興趣的,重新編排。

月桃低聲對銀杏說道:「我們在外頭候著吧,將軍不喜歡屋裏有人。」月桃的話引來黎育清的註意,對哦,她怎麽忘記了,齊靳不喜歡身邊有人。

大家都覺得他這是孤僻,直到和他相交時日夠久方明白,獨處,會讓他感到安全。

這話是齊鏞告訴她的,他花了大力氣幫忙她,告訴她許多事,從齊靳的性子脾氣、喜好習性、他的風評到他穿事的態度……齊鏞認為黎育清知道的越多,越能對癥下藥。可真能對癥下藥?她沒把握,只曉得,知道越多,她對他越心疼。

她總想從他身上尋求安全感,因為他高大健碩、因為他立下無數豐功偉業,因此把他當成巨人似的,一心想要依賴,卻不曉得高大的齊靳心底,躲藏了一個沒長大的小男孩,也需要別人給他安全感。

黎育清下定決心,用力點頭,她會的,她會努力、會用心,會扮好妻子的角色,為他分憂暖心,為他驅逐所窄不愉快的記憶,從現在起,她要一心一意照管他的開心。

順手拿過木槿剛找出來的針線籃,裏頭全是木槿替她準備的小東西。

木槿做事謹慎仔細,生怕她受了委屈、無處發洩,便送來針線籃……是的,心情差的時候,動動手、動動腳,不好的情緒自會慢慢沈澱,只是每個人的習慣不一樣,蘇致芬的習慣是算錢,阿壢習慣刻木頭,而她喜歡縫縫繡繡,那麽齊靳呢?他喜歡做什麽?

她拿出上回縫好的大熊,這只熊歪著頭、睜著無辜的大眼睛,可愛得緊,看著它,黎育清嘴角略略往上翹,把它抱起,左看右看,決定幫它加件衣服,要穿什麽好呢?盔甲?沒創意,綾羅綢鍛?不,那會讓它看起來腦滿腸肥,那就穿……迷彩服吧,雖然小胖子打叢林戰會有點小吃虧。

決定了,就做這個!

她放輕動作,走出屋外,看見銀杏、月桃並肩站著,垂手不語,她莞爾一笑,宮裏嬤嬤的規矩果然大,能把人調教成這副模樣,若歲歲月月年年看見,定要汗顏羞愧。

不過啊,她還是比較喜歡挽月樓的氣氛,慢慢來吧,總不能三兩天就把人家嬤嬤的心血給破壞殆盡。

她讓銀杏去廚房裏頭準備些小點心,命月桃守著屋子,別讓人擾了大將軍休憩,兩人應下後,黎育清走到堆滿嫁妝箱籠的鄰屋。

嫁妝太多,她還沒時間打理,隨自己出嫁的只有木槿,現在她正指揮著石榴和幾個小丫頭幫著歸整。

「夫人。」見黎育清進門,木槿、石榴連忙迎上前。

「沒事沒事,我只是過來找幾匹布料,這兒就交給你們兩個整理,不急著回去,我那裏有月桃服侍。」

「是。」

石榴和木槿齊聲應下後,木槿轉身去找擺放布匹的箱籠,這些嫁妝是木槿一手打理的,也只有她知道東西擺在哪裏,用不了多久時間,她找到擺放的木箱,令人打開。

黎育清在裏頭翻找半晌,挑出想要的繡線和布料,往主屋走回。

剛到門外,裏頭的月桃便迎上來,低聲在她耳畔說道:「夫人,湘兒小姐來探望將軍,隨湘兒小姐過來的是蓉姑娘,她是在小姐身邊照顧的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黎育清註意到月桃提及蓉姑娘時,口氣加重,不由自主地,她擡眸朝屋裏望去。

黎育清抱著布匹進門,看見曾蓉蓉牽著齊湘的手,恭敬地站在一旁,齊湘性子好奇,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下張望。

齊湘約莫四、五歲大,模樣很可愛,一雙眼睛水靈靈、黑白分明,粉紅粉紅的臉頰像塗了胭脂似的,紅嘟嘟的嘴巴微撅著,讓人很想狠狠蹂躪一把。

她那模樣是像誰呢?像江雲吧,說像齊靳才有鬼。

因為月桃的口氣,讓黎育清多瞧了曾蓉蓉幾眼。

她是什麽身分?奶娘?怎麽可能,人家還梳著未嫁女子的發式,丫頭?更不像,那穿著打扮、氣質,怎麽看都像大家閨秀。

她年約二十上下,容貌美姘、端莊清麗,眉眼間和齊湘還有幾分相似,若無人提醒,旁人定要以為她是齊湘的母親。

「蓉姨,她就是公主?」齊湘扯扯曾蓉蓉的手問。

「妞妞,別亂說話,快喊母親。」曾蓉蓉提點她道。

齊湘不樂意,歪著嘴,把頭撇到一邊。

公主哪裏是像她這個樣子,公主不是要全身穿著鑲金線、綴銀絲的大紅衣裳嗎?頭上還得珠珠翠翠,貴氣逼人,她根本就是個小丫頭,手裏還抱著布呢,那就是小丫頭在做的事。

齊湘一顆小腦袋仰得高高的,驕傲的模樣和她家老爹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,看得黎育清忍不住好笑,驕傲的小家夥,樣貌不像爹,脾氣性子倒有幾分相似。

不過,曾蓉蓉喊她妞妞?那該是長輩對晚輩的昵稱,而非主子和下人,所以曾蓉蓉的身分也是主子?可是她沒聽說過齊靳有姊妹。

見黎育清打量著自己,曾蓉蓉面上帶笑,卻帶著幾分炫耀似的對齊湘說:「妞妞,乖一點,快喊娘,不然蓉姨不喜歡你嘍。」月桃聞言,皺起眉頭。這是做什麽?暗示夫人,小姐的心被她攏在手上,讓夫人同她低頭?

黎育清只是不愛算計,可不是缺心眼,曾蓉蓉的示威,她看在眼裏,只是……計較啥?怎麽說自己都是夫人,她再會攏絡人,也不過就是個身分不明的「蓉姑娘」。

黎育清沒放任自己想太久,先將布匹放在桌上,轉過身,溫和地對曾蓉蓉說道:「別勉強孩子,還陌生著呢,先坐下吧。」

「夫人客氣了。」

曾蓉蓉回完話,卻沒有依照黎育清所言尋張椅子坐下,依然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,只不過她牢牢牽著齊湘的手不放,讓齊湘想坐也不能坐。

這又是做啥?擺譜?怕她對孩子不利?還是挑明兩人涇渭分明,不在同一條道上?黎育清不自覺地也皺起眉頭,讓月桃下去泡茶備點心。

既然齊湘不過來,那麽她過去,對孩子服軟不叫做認輸,曾蓉蓉擅長攏絡孩子,那麽這門功夫,她得學。

黎育清拉過齊湘的手往桌邊帶,旋即,她發現曾蓉蓉居然不肯放手,像怕自己搶走什麽似的,莞爾,她擡眼對上曾蓉蓉,臉皮子在笑,眼底卻透露出不豫,最終,在她的目光下,對方還是松開手。

齊湘也發現兩人在角力,被握在黎育清手裏的小胖手掙紮了兩下,但黎育清假裝沒發現,硬是把她帶到桌邊,抱起她,坐在椅子上。

待兩人坐定,桌上己經擺上甜甜的桂圓紅棗茶和山楂糕,甜食是所有小孩的最愛,齊湘才嘗上一口便停不下來,見她吃得起勁,黎育清笑盈盈問話,「湘兒,你來找我,有什麽事嗎?」這會兒,她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,連忙放下山楂糕,不滿意自己一下子就被人收買,這個公主太奸詐了,蓉姨說的對,她得小心應對。

「誰找你,我要見我爹。」她的口氣相當沖,好像剛才吃的不是桂圓紅棗茶,而是幾斤炸藥似的。

說到爹爹,齊湘心裏難受,爹爹回府那麽久,都不肯見人,虧她那樣想爹爹。蓉姨說,爹爹受傷,正疼著呢,得先讓大夫給醫治好,才能見人。

可是己經過那麽久了,她等得不耐煩啦。

最讓人生氣的是,爹爹不能見妞妞,怎麽就能見公主?不只見,還把人給娶進門呢,她明明是爹爹最重要的人,為什麽不能待在爹爹身邊,而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公主,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爹爹住在一處兒?

她氣不過,本來昨兒個就要往古柏居沖來,是蓉姨將她拘在屋裏,說:「我的小祖宗吶,公主很兇的,她有皇帝撐腰,若是你驚著公主,說不定會被抓去砍頭。」她怕砍頭、怕流血更怕痛,才耐著性子等到今天。

「將軍剛讓大夫診治過,有點累,歇下了,要不你先回去,待將軍醒來,我讓月桃去請你過來,好不?」黎育清放輕語調,不令齊湘對自己惡感加深。

「我才不要,你在說謊,根本是你想霸住我爹爹,故意不讓我們見面。」齊湘鼓起腮幫子,滿肚子的氣憋到胸口處了。

黎育清聞言擰眉。

霸住爹爹?誰在她跟前這樣說話?孩子才多大,不會往這方面想……擡眉,她向曾蓉蓉瞥去一眼,只見她低眉順眼,柔順安靜地站在一旁,她會是那等挑撥之人?

「你肚子餓不餓,要不要再吃點東西?」假裝沒聽見齊湘發火,黎育清轉開話題。

「哼!誰要吃你的東西,誰知道裏頭有沒有下毒。」齊湘用力把頭扭向一側,兩手橫胸,擺明了不接受她的示好。

黎育清吸口氣,壓下升揚的怒氣,現在不是追究她身邊人的好時機,否則齊湘更要恨上自己。

她柔聲道:「那麽,我從娘家帶來不少好東西,你想不想玩?」

「哼!誰希罕!」齊湘又用力把頭甩向另一邊,她才不會被小東西就給討好了去。

「要不,我同你一起出去轉轉,說不定我們回來的時候,你爹就醒了。」

「哼!」誰要同她出去轉轉,她是壞人,心裏不知道打著什麽壞主意,萬一她把自己給推進池塘裏呢?萬一她趁爹爹沒看見,偷偷拿板子打自己?天底下的後娘都是壞蛋,她才不要上當受騙。

「那麽……」想了半天,黎育清湊近她耳邊,悄聲對她道:「要不,我悄悄地抱你進去,你小心點,別發出聲響,擾了你爹爹休息。你先瞧上幾眼,若將軍沒醒,我就陪你在這裏等,若將軍醒了,你就待在屋裏同將軍說說話,這樣總行了吧?」這個建議……好像還不錯,壞公主總不能在爹爹跟前偷捏她吧,如果她敢,她就哭得眼淚鼻涕直流,讓爹爹知道壞公主的心腸有多惡毒。

齊湘勉強點頭,黎育清笑了笑,一把將她給抱起來,小小的身子有點沈,小丫頭該減肥啦,顧不得她的腮幫子仍高高鼓起,她抱起人便往裏屋走去。

黎育清和齊湘一走,曾蓉蓉連忙想跟上,卻不料月桃搶快一步,擋在她前頭。擡眼,兩人視線對上,月桃似笑非笑對她說道:「蓉姑娘,這不合規矩。」曾蓉蓉瞪了月桃一眼,輕咬牙,恨恨退開兩步,低下頭時,又是那副溫柔婉順的模樣。

齊湘剛被抱起時,身子硬邦邦的,還刻意把兩只手給放在背後,但她有點過重了,在黎育清一個踉蹌、差點兒將她給摔著之後,她一驚,反射性地環住了黎育清的脖子。

摟摟抱抱,兩人的身子貼合,她聞到黎育清身上香香的味道,那味兒真好,讓人忍不住想要依戀,她不由自主的把黎育清抱得更緊了。

她很喜歡讓人抱著的,但蓉姨老說她己經長大,不能讓大人抱,其實她心裏有幾分明白,自己太胖了,而且抱小孩會把衣服頭發給弄亂……扁起嘴,她翹高鼻子,輕哼一聲,就讓這個想霸占爹爹的壞公主吃點苦頭好了,最好她的手斷掉,讓爹爹討厭她!

屋子裏很安靜,齊靳的呼吸綿長細密,真是累慘了,才會睡得無半點防備。

她們來到床前,齊靳睡得又熟又沈,齊湘望著父親的臉,看得很認真,他的額頭、他的鼻子、他的唇,還有那道很嚇人的傷口,她反覆看許多遍,瞧得仔仔細細的,她並不害怕,只有不舍,爹爹肯定很痛。

要是知道爹爹傷得這麽重,她一定會乖一點,不鬧著非要見爹爹不可。

想著,淚水啪答一聲墜下,落在黎育清的手背上,她看見一個小小孩對父親的心疼,情不自禁地,她紅了眼眶,用額頭輕輕蹭了蹭她。

「我們先出去好嗎?」黎育清在她耳邊低語。

齊湘點頭,黎育清抱著她退出內室。

她輕輕把齊湘放回椅子上,取出帕子溫柔拭去她臉上淚痕,柔聲問:「心疼爹爹了?」齊湘沒出聲,倔強地低下頭。

黎育清蹲在她身前,嘆氣道:「我也心疼吶,可是……偷偷告訴你哦,你爹很厲害呢,他是個大英雄,受這麽重的傷,都沒有哭,大夫給他紮針時,兩條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銀針,我看見都覺得好痛哦,可你爹連哼都沒哼一聲。」齊湘吸吸發酸的鼻子,擡高下巴說:「我早就知道我爹爹是大英雄。」

「真的嗎?那你知不知道,軍隊裏有多少人崇拜他?」她不知道!可是小小的驕傲填在胸口,她仰頭說:「我當然知道。」黎育清順著齊湘的話往下接,「好吧,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嶺南打仗的時候,是用什麽方法把他的軍隊保護得那麽好,連一個士兵都沒有被敵人抓到。」

「我不知道,那你又知道了?!」她鼓起腮幫子,像在生氣什麽似的。

她笑著撫撫齊湘肥嘟嘟的小臉,說道:「我是知道啊,那法子我有幫上忙呢。」

「胡扯,女人不能上戰場的。」

誰說?那花木蘭的故事從哪裏傳出來的,不過她可不想同齊湘爭辯,只是笑笑地繼續往下說話。「在叢林打仗和在普通的地方打仗不一樣,那裏樹多、沼澤多,森林裏面又有許多吃人的可怕野獸,若一個小心,就會有人傷亡,幸好啊,將軍替他的部下準備了迷彩服……」就這樣,她們打開話題。

黎育清不光是說故事,還快手快腳地裁了件迷彩服套在小熊身上,那熊不算大,但讓四、五歲的小娃娃抱在胸口恰恰好。

她一面縫衣服,一面說著迷彩服的好處,一說二說,連他在信裏提到的幾次戰事,都編成活靈活現的小故事,齊湘聽得津津有味。

剪掉線頭,她把小熊放到齊湘面前,說道:「瞧,這就是迷彩服的樣子,那時候你爹有了這個衣服,如虎添翼,別人花好幾年都破不了的土匪窩,讓你爹爹三兩下就給剿滅,厲害吧!」齊湘看著娃娃,愛不釋手,可卻傲氣地不肯開口索求。

黎育清見狀,問:「你喜歡嗎?」她想別過頭,大聲說不喜歡,蓉姨教過她,氣勢萬萬不可以被壞公主給壓過去,否則以後她這個嫡女就會過得比庶女更不如。

可是……這只熊好可愛,她從來沒見過比它更討人喜歡的小東西……黎育清看見她的矛盾掙紮,莞爾道:「不管喜不喜歡,你都帶回去吧,這是你那位英雄爹爹穿的衣服呢。」她半強迫地把小熊塞進齊湘懷裏,齊湘沒道謝,臉上還掛著桀驁不馴,但小小的手臂下意識地將小熊圏緊。

「你不喜歡這個沒關系,下次你若有喜歡的樣子,告訴我一聲,我幫你做。」這下子,齊湘再也憋不住了,她問:「你會做娃娃?」

「當然嘍,我還不是普通會做,是很會做、非常會做,怎樣,你想學嗎?」這會兒輪到她擡高下巴驕傲啦。

「可是,公主不是連根縫衣針都提不起的嗎?」齊湘苦惱問,她怎麽同蓉姨說的都不一樣?

「那得看看是誰家的公主啊,將軍府的公主當然要不一樣。」

「為什麽將軍府的公主不一樣?」

「威武平西大將軍是誰啊,可是咱們大齊最厲害的英雄呢,如果嫁進門的公主普普通通、什麽都不會,豈不是太糟糕?」

「意思是……你什麽都會?」齊湘懷疑的望著她。

「應該吧!」黎育清用力點頭。

「你會寫字嗎?」

「當然會,那是最簡單的,那你會嗎?」她一句反問,問到齊湘的痛處。

「我、我幹麽會?我是將軍府的小姐,日後要求娶的人多得很,而且……女子無才便是德。」她撅著嘴巴,撐起快要撐不住的驕傲。

什麽鬼理論啊,女人學認字又不光為了找丈夫,而女子無才不是德,不過是容易變笨,容易受控。

只是齊湘都五歲了還沒啟蒙?便是未回到黎府,母親也早早教他們兄妹讀書認字了,這個將軍府是怎麽回事?

「你要是會認字,就可以看很多有趣的故事,像剛才我同你說的那些,我有記下來哦,若是我沒時間同你講,你也可以自己讀呀。」

「所以認字挺好的,多學學沒壞處,將軍府的千金確實很了不起,但如果是『將軍府的才女千金』,聽起來是不是更了不起?有空過來古柏居坐坐吧,我教你讀書認字。」

「真的嗎?」齊湘眼中綻出光芒,然而,在下一刻,她碰上曾蓉蓉的目光後,立刻垂下頭,把歡喜盡收。

黎育清見狀也不點破,笑著拉拉她的小手,說道:「再真不過了,我會縫衣服、做娃娃、會剌繡、會算帳……哦,對了,我還很會做菜呢,下次做好吃的請你吃。」齊湘明明心裏歡喜雀躍,可卻再沒擡起頭。

待在一旁的曾蓉蓉,眼見黎育清極力與齊湘套交情,眉心越抒越緊。

這個黎育清太有心計,齊湘那樣任性驕縱、不懂規矩的孩子,哪會有人喜歡?她不過是為著討將軍歡心,才刻意巴結齊湘。

哼!她失算了,對於這個女兒,將軍並未上心,畢竟只是個女兒,倘若當年那個男孩子還活著就好,她有點後悔,若是……曾蓉蓉深吸氣,強作鎮定,緩步走到桌邊對黎育清說道:「夫人,午了,我該領妞妞回去吃飯。」黎育清看一眼曾蓉蓉,依舊弄不懂她們之間的關系,可她沒讓心事擺在臉上,笑問:「己經這麽晚了嗎?」

「是,時間不早了。」曾蓉蓉低眉垂首,一身恭敬地回道。

「湘兒,你想不想留下來一起吃飯?你爹差不多也該醒來了。」她就是不想順著曾蓉蓉的心意。

她要!可是覷眼望向蓉姨,蓉姨輕輕搖了下頭,所以是……不好嗎?留下來會惹得爹爹不高興嗎?她猶豫不決。

兩人的微小互動自然逃不開黎育清的眼睛,何況曾蓉蓉的眉來眼去,並不打算避人耳目,黎育清微怏。

這做人嘛,就該懂得自己的本分,不能一而再、再而三,踩上別人的底線。不管她是什麽特殊身分,都不能無視於自己這位將軍夫人。

黎育清淡淡一哂,捧住齊湘的臉,對上自己的視線,不教她東瞥西望,讓人左右意向。

她認真說道:「咱們一起進屋裏,把你爹叫醒好嗎?」

「可以嗎?爹爹會不會生氣?」

「再生氣也得起床,知道嗎?生病的人得吃飽飽、睡好好,才能把肉給養回來,若是看見湘兒在這裏,你爹肯定會開心得多吃兩碗飯。」

「真的?!」

「如假包換。」

「好!那我們進去看看爹爹醒了沒?」齊湘再不向蓉姨征求同意,她朝黎育清伸出手,只是想牽上,可黎育清腰一彎、又把她抱起來,齊湘道:「你別抱我啊,我很重的。」

「是有點沈,可我喜歡抱呀,我抱你的感覺,就像你抱小熊那樣,軟軟的、暖暖的,舒服得很,看在我給你縫小熊的分上,你就借我抱一下吧,拜托!」看著不擺架子、不高傲囂張的公主,齊湘笑出兩道彎月亮,是真心實意地笑,高擡的下巴落了下來。

黎育清沒轉身,淡淡地對背後的曾蓉蓉說道:「蓉姑娘先回去吧,待用膳後,我再差人送湘兒回青松樓。」曾蓉蓉想出言反對,黎育清卻沒給她說話空間,抱著齊湘,徑自往內室走去。

曾蓉蓉咬牙怒瞪黎育清的背影,她緊了緊拳頭,恨不得能夠伸手揮出去,轉身,卻發現月桃一雙眼睛直勾勾地註視自己,心頭一緊,她趕緊垂眉,柔聲道:「煩妹妹向夫人稟告一聲,蓉蓉先回去了。」

「蓉姑娘慢走。」月桃盯著她的背影,嘴角慢慢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。

齊靳早就清醒了,在黎育清和齊湘說著嶺南戰事的時候就己經醒來,她說的故事不完全正確,但加了料、剪除棱角,更適合小孩子聽。

望著女兒,他滿懷歉意,明知道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,回府後卻不願意見她一面。

因為他同珩親王爺一樣,不懂得如何當個疼惜孩子的好父親,因為自己臉上的傷,他害怕在女兒眼裏看見恐懼,因為他被親人背叛過無數次,面對親人,多少有幾分怯意。

和他一樣,口口聲聲說要見爹爹的齊湘,在與父親四目相對時,也緊張得說不出話。驕傲早就不見,仰高的鼻孔早就下垂,怯懦畏縮的齊湘,表現出小丫頭的真實性情。

黎育清嘆氣,她那些驕傲全是強撐出來的啊!

黎育清輕輕推了推她。「你不是想見見大齊最偉大的英雄嗎?」齊湘撅起嘴,沒頭沒腦地應上一句,「那個英雄是我爹爹。」

「我又沒說不是,你急什麽?」

黎育清笑著把她放到床沿,微微嘆息,一個不會當爹、一個不會做女兒,一個不懂得疼惜、一個學不來撒嬌,讓他們繼續這樣面對面尷尬下去,恐怕下一回,兩個人都不敢主動見對方了。

黎育清拉起齊靳的大手裹上齊湘的小手,一下子工夫,溫暖將齊湘包圍,握住父親的手,她靠進黎育清懷裏,一顆心漲得滿滿的,好像有人朝裏頭充氣,她快樂得像只小小鳥,好想拍拍翅膀飛上天。

黎育清朝齊靳擠眉弄眼,暗示當爹的對女兒說幾句話。

齊靳考慮半天,才擠出一句,「你有乖乖聽蓉姨的話嗎?」天,他是在安慰女兒還是訓誡啊,口氣硬邦邦、臉色緊繃,難不成同女兒說話比行軍布陣更困難?

黎育清忍不住翻白眼。

沒有當父親經驗的大將軍己經夠教人失望的,沒想到那個沒當女兒經驗的小丫頭更讓人頭痛。

「我有。那你有乖乖聽大夫的話嗎?」這種對話,很好、很絕、很……厲害。

齊靳恐怕也沒料到女兒會問這一句,啞上半天,才接話道:「我有。」黎育清頭大,但這對父女對彼此的要求都不多,所以一句「我有」就讓齊湘情緒高張、神情激動,認為自己提的問題相當有深度、相當能夠引起共鳴。

可之後,兩人又同時僵住,黎育清不禁搖頭,有這麽緊張嗎?

她嘆氣道:「先出去吃飯好不好?」

「好。」

「我餓死了!」

黎育清一個簡單提議卻迎來兩聲熱烈附和,看來他們都迫不及待逃離這個尷尬氣氛。

「湘兒,你去喊李軒叔叔進來,我抱不動你爹。」

「我馬上去。」她領了命令,邁起小短腿,飛快跑出屋子,她很高興自己可以為爹爹做事。

看著她輕快的背影,齊靳心有不忍,是他疏忽了女兒,明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……不,齊湘不再是唯一,看向黎育清……淡淡的笑意揚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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